第4节

克里斯在走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祁琅一眼,她仍然跪在地上,背脊挺直,像一把锋利而坚韧的剑。

他的步子不自觉地放慢,西塔尔家主回头看他,他低下头掩盖所有的表情,重新紧跟着父亲离开。

然后大厅里就只剩下皇帝和祁琅了。

祁琅低着头,却能清晰感觉到皇帝冰冷的视线凝在自己身上。

好半响,皇帝才开口:“你打了丽塔?”

皇帝开口第一句问的不是逃婚,却是她刚刚打了丽塔,如果是别人免不了心里一咯噔,怀疑是皇帝为丽塔这个向来宠爱的女儿出头。

这个时候,也许最该做的是解释,是哭诉,是惶恐不安。

“是我打的。”

但是祁琅抬起头,坦坦荡荡说:“她想杀我,还把我当傻子在我面前晃悠,我不打她又打谁?如果不是赶着要来见您,我才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皇帝没有说话,但是看着她的眼神显出奇异的光泽。

祁琅觉得,自己进来了这么久,也许直到这一刻她的这位父皇才真正把她看进眼里。

意料之中的,皇帝没有因为她张狂的言辞而生气,他只是冷冷说:“是你的愚蠢让你陷入如今的境地,作为欧格拉家族的公主,无能就是最大的原罪,更何况你还愚蠢、轻信、懦弱、自以为是;你辱没了皇室的尊严,险些让西塔尔家族与皇室离心,即使是死亡也不能洗刷你的罪过!”

好生义正言辞的样子。

祁琅心中默念“人丑多作怪”,终于能平心静气,她用一个合格的欧格拉该有的,凉薄又虚伪的口吻:“是的,我尊敬的陛下,所以我已经得到教训了,而我也在尽力洗刷我的罪过,您也看见了,我已经与西塔尔的继承人重新恢复友谊,只要那些劫匪能永远闭嘴,那么一切都能回归正轨,没有人可以置喙皇室的尊严,而我活着的价值当然也更胜于一个公主的’病逝‘。”

“我知道。”

皇帝淡淡看她一眼:“这也是你现在还能活着站在我面前说话的原因。”

祁琅:“……”

技不如人,继续忍!

不过皇帝又微微颔首,声音居然带着点欣慰的意味:“能说出这些话,你终于长大了。”

“…”祁琅假笑:“是的呢。”

祁琅:是是是,不就是变成变态才能融入你们的世界吗,这操作她熟,轻松的很。

皇帝终于把她叫了起来,她忍着酸涩刺痛的膝盖骨站起来,看见皇帝手上拿着那份基因检测报告正在翻阅,对她说:“我很高兴欧格拉能出现一个二次觉醒的孩子,这是上天赐给你的礼物,那么你想好你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是的,我尊敬的父皇陛下,我想隐瞒身份入伍地方军队,就像我的大皇兄和三皇兄一样,凭借军功得到我该有的荣耀。”

祁琅一本正经地说着早打好的腹稿:“我想尽力为父皇分忧,弥补我这些年的任性和惫懒,也尽我所能恢弘欧格拉的荣光,我发誓我将再不辜负我高贵的姓氏。”

皇帝看着她的眼神意味深长。

他们都知道祁琅说得是屁话,这话真正的含义是她意图参与皇位的竞争。

欧格拉皇族以军功起家,规定每一代太子都必须是从军队中历练过后才允许册立,而祁琅这一代大皇子与三皇子早早就自军校毕业进入军队,这些年争相拉拢军方势力,背地里争得你死我活。

皇帝不置可否:“你不是军校出身,对军务没有一点了解。”

祁琅:“我可以从头学习,只要实力足够就可以在军中立住脚。”

皇帝:“这太晚了。”

祁琅:“不,任何时候都不晚,我相信我可以做到。”

皇帝:“我给你最后一个后悔的机会,现在转身离开,你还可以风光地嫁给西塔尔的继承人,成为尊贵的大贵族主母。”

祁琅:“我不认为有任何身份能比欧格拉的继承人更尊贵,我的父皇。”

皇帝深深看着她很久,眼神说不上是玩味,期待,还是看好戏。

但是他总归是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自己这个从来愚蠢怯弱的女儿,然后说:“那就证明你的能力吧,在新年的钟声敲响之前,如果你能达把自己的源能等级提升到B,并有特殊的才能得到我的认可,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现在已经是七月,距离新年不过将将半年的时间,而她现在刚刚达到D级,与B级跨越两个大阶,一个颇有潜力的异能者都需要花费十数年甚至数十年才能达到的水平。

亲爹,这绝对是亲爹,后爹可不敢这么狠,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

祁琅却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来:“是的,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逃婚的事到此为止,我不希望再看见你惹出什么麻烦,那么你可以走了,去做你该做的,我期待着你的表现。”

是期待着我的表演吧…..

祁琅默默吐槽着走出皇帝的书房,和变态皇帝短短的交谈,她却觉得比挥巴掌打丽塔还累。

“你们为什么要设定这么一个有脑子的反派呢,都跟丽塔公主似的当个无脑恶毒炮灰不好吗?”

祁琅对小奶音提出真诚的建议:“反派的智商过高会让宿主我很困扰,我觉得你们系统可以向上级反映一下,给反派全都格式化,设定成简单逻辑的反派机器,方便我打脸,这样就很美妙。”

小奶音表示自闭,有气无力:“这是不可能的,我们是正经系统,通过穿越真实时空位面获得信仰值,不是随便你骚操作的游戏。”

祁琅不信:“那你们找的宿主就都那么厉害?就比如,就里面那皇帝,我想知道其他宿主都是怎么和他斗的?”

小奶音没好气地说:“如果你好好按照我给的恋爱线走,皇帝就不是反派了,他就是重要男配,会是你的最大支持者。”

自己哐哐哐造的锅,凭什么还要扔到它头上,它才不背!

祁琅愣了愣,仔细琢磨了一下,恍然大悟:“还真是有可能啊…”

“那当然!”小奶音显然憋了很久,此时终于等到机会,掰着手指头就数:“你要是好好走恋爱线,不仅皇帝会对你好,大皇子、三皇子也会对你好,欺负过你的丽塔不需要你动手就会被男主们给干掉,你只需要每天躺在五百米大床上,打开光脑看着全帝国人民给你吹彩虹屁,男主们争风吃醋给你表演修罗场,你天天花天酒地醉生梦死,什么烦恼都没有。”

它说得激情澎湃,但祁琅只是抠了抠手指,闲闲说:“是啊,谁不想当滚滚呢。”

小奶音一窒:“滚滚是什么,和它有什么关系?”

祁琅勾了勾唇,没说话。

“公主殿下。”

她转过身,送完西塔尔父子回来的总管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面前,笑眯眯地说:“陛下命我送您回宫。”

祁琅明白这是皇帝在表明对她的维护态度,她点点头,跟着总管向自己的寝宫走去。

路上小奶音还一直缠着她问那话什么意思,祁琅烦不胜烦,想了想尽量简单地给它解释:“我们大部分人类每天都得上班上学,累死累活赚钱养家,而滚滚呢,它不用,它只需要住在皇宫那么大的屋子里天天啃竹子睡觉抱饲养员大腿,因为它可爱,所以所有人都喜欢它,都心甘情愿宠着它,人家小日子特别美,所以网上很多人都嗷嗷吼当个人还不如投胎当滚滚。”

小奶音更不明白了:“这不挺好的吗?”

祁琅一摊手:“问题是,大家也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不信你去问问,他们谁真的愿意不当人当个滚滚,一辈子被圈在那么大的地方只能吃竹子,连睡觉都有一群痴汉盯着嘿嘿笑。”

她不知道别的时空和世界里是怎么样,但是在她所处的圣利安中,帝国团宠听着花团锦簇,归根结底却还是献上自己的能力以祈求强者的庇佑。

如果她选择恋爱线,那么所有人会爱她,但爱的是她拥有的特殊源能;皇帝宠爱她,却是因为她可以作为枢纽把帝国优秀的才俊们聚拢在一起,通过平衡各方势力为欧格拉皇族和圣利安帝国带来更长久的繁荣太平。

这样一位小公主,她不需要性格,不需要努力,不需要困扰,她可以肆意妄为、胡作非为,所有人都会宠爱她、隐忍她,甚至纵容她,不是因为爱她,而是因为她有价值

——仅仅作为特殊源能承载者的价值。

而当她的特殊能力失效的那一天,或者帝国不再需要她的能力那一天,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小奶音听完,一张三观崩塌的茫然脸。

“怎么会这样…”

祁琅已经发现她的这个系统年纪小小的样子,脑子一根筋,傻乎乎的只知道甜甜蜜蜜谈恋爱,真以为世界有爱就万事大吉了。

“唉,你也别想太多,这不是有我在嘛,我总不会让咱俩落到那么惨的地步的。”

祁琅看时候差不多了,柔声细语说:“我比你大,阅历也丰富,你就好好听我的话,不就是信仰值嘛,我肯定不会让你完不成任务的。”

小奶音晕乎乎地点头,特别乖巧:“好,我都听你的。”

真好骗。

祁琅默默想,我这可不是故意欺负你小,这不是给你增加社会阅历嘛,你总是要长大的,有我先给你铺垫铺垫,未来在这人心险恶的社会你也能少吃点亏。

啧,这样想想她还真是好人呢。

皇宫建筑奢靡华丽,蒂安公主的寝宫也是如此,但是当她走进舞厅般宽敞华美的书房时,第一眼看见的却是一群被卫兵按跪在地上的女人。

祁琅一愣,总管先生已经为她解惑:“您之前身边服侍的侍女已经全部在这里了,她们在您逃婚时一无所觉,没有尽到侍从的职责,按照规矩都是要押去戒律院受刑的,但是陛下看在她们原来是您的侍女的份上,决定将她们留给您来处置。”

祁琅立刻就明白了,这是皇帝又一个试探。

祁琅走近她们,看着这群年轻姑娘跪在地上,身上伤痕累累,显然已经经过一番刑罚。

一看见祁琅,她们眼中顿时爆发出亮光,挣扎着要扑到在她面前,一个劲儿的磕头求饶,尖锐的哭诉声此起彼伏。

“殿下,求殿下赎罪,我们知错了。”

“求殿下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殿下——殿下求求您——”

总管侧过脸,不动声色打量祁琅的表情。

蒂安小公主角骄蛮霸道,但是心肠善良软弱,管家以为她看见这些侍女的求饶又会心软,甚至会赦免她们。

但是出乎意料的,他看见小公主脸上没有任何动容,她漆黑剔透的眼睛俯视着这些侍女们,平静的甚至像是在看死物。

总管先生面色不变,心中却微微赞叹,生死走过一趟,小公主果然是不一样了。

不过仅仅这样还不够。

总管先生细微地抬抬手,卫兵压着女人们的手松了松,几个女人抓住时机挣扎出来,直直扑到祁琅脚下,其中一个容貌秀美的少女一把抱住祁琅的大腿,哭得肝肠寸断:“殿下,殿下救救我,我是因为帮了您才会受罚的,您说过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请您怜惜我,我去戒律院会生不如死的殿下。”

祁琅低头打量她,小奶音小声提醒:“她叫希尔,就是被丽塔收买蛊惑原主逃婚的那个侍女。”

祁琅“哦”了一声,盯着希尔,然后伸出手,扶住希尔的手臂。

希尔眼睛一亮,抽噎着要站起来,又忍不住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谢谢殿——”

总管先生皱了皱眉,但马上眉头又舒展开。

因为下一秒,在希尔愕然的眼神中,祁琅轻描淡写拉开她的手臂,任她跌倒在地上,还嫌弃地拍了拍自己的手:

“一身血怎么自己就没点数,没看我新换的裙子会被弄脏吗。”

希尔跌倒在地上,手肘重重撞到冰凉的地板,瞬间疼的她花容失色,她呆呆看着那神色漫不经心的少女:“公主殿下…”

“你恐怕不知道,一个小时前我刚刚在花园里打了丽塔,她也是你这个套路,你现在又来,没一点新意。”

祁琅叹一口气:“虽然我原来傻,但是你们也不能真把我傻子看,况且傻白甜也是会黑化的,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给我整一出,你还不如想想你手上还有什么把柄能用来威胁我保下你的命。”

希尔的表情就像是看见了宇宙爆炸,不知道怎么形容,大概是已经死机了。

其他的侍女们看见从前最受公主宠爱的侍女希尔都变成这个样子,也是惊呆了,都不敢说话,书房里一时无声。

祁琅在人群中环视一圈,指着其中一个容貌清秀低头沉默的侍女,对总管先生说:“先生,把她留下吧。”

她的语气很尊敬客气,但却是一个肯定的陈述句。

总管先生笑眯眯看了那个侍女一眼,没有说什么,只点点头,又问:“您还有别的吩咐吗?”

祁琅看了一眼好端端站在旁边的莱斯,挥挥手:“不用了,都带走吧,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好的,公主殿下,已经有新的一批侍女在门外等候,那么祝您有个好梦。”

总管先生微微躬身,卫兵们冷酷地押着侍女们站起来,瞬间又是一片哭泣尖叫,在侍女们被扯出宫门的那一刻,终于有一个女人崩溃地大吼:“殿下!这不公平!是希尔那个贱人意图不轨,我们都毫不知情,您不能这样残忍地对我们!您这样冷酷对待您的侍从,这只会让人寒心!”

女人这话一出,全场莫名的死寂。

祁琅透过半敞的大门,隐约看见外面守候的新一批侍女们的衣角,还有像机器人一样不言不语的卫兵们。

他们都低着头,好似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不会想,但是如果你真的这么觉得,那就错了。

她若有所思看着那个狼狈的女人。

这个女人倒是有几分急智,当然,更可能是哪方派来的卧底,可以在这个关键的时候爆出来,先给她污一波名誉,让这诺大皇宫的所有人都知道,蒂安公主是个连个自己手下人都无法保住的无能之辈,将来又还会有多少人敢真心为她做事呢?

祁琅笑了。

真有意思,她的那群兄弟姐妹们比她以为的还要更有意思。

“本来我没有必要回答你的问题,但是看在你曾经是我的侍女的份上,我就好心告诉你答案。”

祁琅脸上挂着奇异的笑容,对卫兵抬抬手:“放开她,让她过来。”

第七章

那个侍女被押着重新跪倒在祁琅面前。

祁琅双手插兜,懒洋洋地低头看她:“我不是无情无义的人,但我也不是滥好人,我只会保下我的人,真正忠诚于我的人,你明白吗?”

侍女心里一突,但是又很快镇定下来。

自从被调到蒂安公主麾下,她做事一直很低调,这么多年下来,公主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况且,即使公主猜到了什么,现在也拿不出证据。

她打定了主意,当即泣声说:“我已经在公主殿下宫里服侍了三年,我对殿下的忠诚毋庸置疑,那天是我忙着准备订婚庆典的酒杯,没有注意到殿下逃……如果我早点发现,我一定会劝阻您,也不会让您受这么大的罪。”

面对她认真的表演,祁琅只敷衍地拍拍手:“好一个无辜苦命的炮灰小侍女,即使被恶毒小公主牵累至此仍然真诚地心疼着小公主,我都要感动的流泪了。”

侍女哭声一窒:“…殿下?”

为什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祁琅说着,转过身走到桌子上,似乎要找什么东西,边随口说:“本来你去戒律院溜达一圈还能有命回来,但是既然你这么忠诚于你的主子,不要命也要拉我下水,那我当然要成全你的忠心。”

祁琅说完,只当没看见侍女不解又隐隐仓皇的眼神,自顾自在那桌子上翻找一遍,但桌面除了各种华美的宝石笔和天马行空的女孩画作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她有些苦恼地蹙蹙眉,慢慢转过身,一眼就看见自己副侍卫长胸前垂着的金色细链。

她挑了挑眉,走到他面前,莱斯恭敬垂首,永远是那副优雅又得体的模样:“我尊敬的殿下,有什么是我能为您效劳的?”

祁琅捏住那根链子,慢慢拉起来,那是一块精致华丽的金底怀表,外壳上用红宝石镂空纹刻出荆棘花纹。

祁琅自然而然地把那块怀表拉出来,托在掌心,按了一下表侧的按钮,金色表壳自动弹开,露出里面精密细致的机括和指针。

她看都没看莱斯,用一点征询都没有的敷衍口吻:“可以借用一下吗?”

莱斯垂下眼,幽深的眸色尽数被长长的睫毛掩盖,嗓音温柔而毫无异样:“当然,这是我的荣幸。”

祁琅笑了。

她突然伸手,慢慢抚平莱斯胸前褶皱的口袋,她温凉的掌心隔着繁复的布料贴在他心口,让他莫名心头一悸。

那感觉,恍若被某种可怕野兽的、满含着戏谑和冷酷的目光所笼罩,让他全身每一根神经都紧绷了起来,寒毛倒竖。

“我的好侍卫长。”

她轻轻贴近,带着淡淡香气的温热声音乍一听是那样暧昧又轻佻:“你先等着,我一会儿再收拾你。”

莱斯的头皮一瞬间就麻了,因为某种无形却真实存在的血腥和冷意。

他难以抑制地吞咽一下喉咙,喉结小小滚动发出的声音在咫尺之间却那么清晰刺耳。

完了。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这是莱斯唯一的念头。

咫尺厮杀,分毫之间,他输了一筹。

有时候,输了一筹,就是一切。

冷汗无知无觉从他额角冒出来,他脸颊抽搐一下,低下头,沉默不语。

祁琅冷眼看着他,弯了弯唇角,勾着那块怀表甩啊甩,溜溜达达重新回到侍女面前。

侍女看着那被细链垂下的怀表,刚开始还没想明白,但是很快想到了什么,眼神中渐渐升起惶恐。

“公主殿下…”

她不安地想挣扎,却被卫兵们死死镇压着,只能眼睁睁看着祁琅走到面前。

“口说无凭,既然你这么信誓旦旦,那我们就来检测一下。”

祁琅笑眯眯:“如果测试证明你的忠诚,那我会亲自向父皇陛下祈求赦免你的罪过,当然了,如果你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那你的小命可就难保了。”

侍女嘴唇颤抖,她的眼球快速转动,心底挣扎了片刻,又突然镇定了下来。

她昂起头,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了的决然,像是真的不甘心受委屈而只求一个清白:“既然殿下要测,那我就测,我只希望殿下能相信我。”

周围人看着她的表情隐隐有所变化。

也许蒂安公主真的冤枉了她,毕竟如果心里有鬼,听了公主的话早就该跪地求饶了,怎么还敢这样顽固地坚持。

连总管先生都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蒂安公主的进步很大,但还是稍显青涩,这一次的诈人就没有成功。

不过总管先生仍然觉得很欣慰,蒂安公主这样的处事态度已经足够他向皇帝陛下交代了,同时他已经在思索该给这个侍女安排一个怎样的罪名,既可以保护蒂安公主的名誉,又不必把侍女背后的人攀扯出来,毕竟之前丽塔公主涉及西塔尔家族的事已经烦扰到陛下了,现在还是清净一些好…

总管先生琢磨着,正要站出来粉饰太平,却见蒂安公主突然笑了。

祁琅笑的很厉害,她一手叉腰,另一手拎着那块怀表,饶有兴致看着侍女:“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诈你?”

所有人都愣了,侍女坚定委屈的表情僵硬在脸上。

难道……不是吗?!

祁琅摇了摇头,她把怀表垂下,冰冷的链子若有若无垂在侍女的额头上,她的眼睛下意识聚焦在上面,反应过来赶忙要移开,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不知何时开始,她的双眼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凝在怀表上。

她的瞳仁随着它轻轻的摆动而移动,她的眼睛因为过度的挣扎和恐惧而渐渐泛红、瞳孔微微放大,甚至情不自禁有眼泪流下来,但是她却无法移动、无法挣扎,甚至无法说一个“不”字。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侍女的神情凝固成空白,她的眼睛失去了光彩,呆呆跪在那里,像一具木偶。

祁琅拉起怀表,缠在手指上慢悠悠地甩:“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用毫无生息的僵硬语气回答:“我叫泰米拉。”

祁琅:“你对我的逃婚知情吗?”

侍女:“是的,我全部知情。”

众人哗然,祁琅眼皮也不抬:“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大家都很好奇呢。”

侍女:“主人吩咐过我,丽塔公主和希尔已经成功劝说蒂安公主逃婚,蒂安公主会在订婚仪式前三个小时伪装离开西塔尔祖宅,主人已经派人在西塔尔祖宅制造混乱吸引卫兵和宾客的注意,而我只需要在蒂安公主逃跑后为公主做一些收尾工作,尽量延长其他人发现公主失踪的时间,以便于克里斯司长封锁消息孤身出去寻找公主。”

祁琅吹了个口哨,她就说西塔尔和皇族郑重联姻举办的订婚宴,蒂安那个傻孩子怎么可能逃走得那么轻易,即使是有丽塔那个蠢货的帮忙也没用,肯定背后还有人兴风作浪。

她其实隐隐有所猜测,但这并不妨碍她让侍女大声说给所有人听。

祁琅问她:“你的主人是谁?”

侍女呆呆地回答:“我的主人是大——”

“——公主殿下!”

总管先生突然扬声一喝,浑厚的男声骤然惊醒了侍女,她恍恍惚惚看着周围,回忆起自己刚才都说了什么,脸色瞬间惨白,身形摇摇欲坠,几乎瘫软在地上。

祁琅撇撇嘴,看向总管先生,总管先生笑容和煦:“公主殿下智慧非凡,按照规矩我们需要把这个侍女带去审讯,一定会给殿下一个满意的交代。”

可得了吧,明明是你们给我什么交代,我都必须得满意,否则你为什么不敢让这个侍女继续说?!

虽然心里吐槽着,但是祁琅也知道点到即止的道理,她挥挥手:“那就辛苦总管先生了,现在可以把她们带走了吧。”

她看着那些还想在求饶的侍女们,有些不耐地说:“或者还有谁想来给我证明自己的忠诚的?”

这下没人敢吭声了。

生不如死,终究还不是死,但是如果像泰米拉那样才是真正死定了。

总管先生今天有了意外收获,急着回去向皇帝交代,也不耐烦在这里磨叽,让人捂着侍女们的嘴迅速退了出去。

外面新来的侍女们看了一场大戏,再来到祁琅面前时已经乖得跟鹌鹑一样,为首的侍女恭敬行礼:“殿下。”

“把她带下去疗伤,然后都出去关上门,哦对了,给我准备晚餐,再拿一个新的光脑过来。”

祁琅吩咐完,侍女们连忙照做,当最后一个侍女躬身退出去并把大门关上的时候,密闭的书房里就剩下两个人。

祁琅懒洋洋在沙发上坐下,随手把之前把玩的怀表扔到书桌上,怀表孤零零撞到桌角,哐当一声响。

她抬眼,看着垂首像雕塑一样挺拔站在面前的男人,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地面,语气轻描淡写:

“跪下。”

第八章

繁复的纹理纹刻在房间的每个角落,华丽的沙发摆在书房中央,黄昏凄艳的余霞透过半遮的厚重窗帘,自她背后打进来,将她整个人都笼进一片朦胧的光里。

莱斯紧紧咬着腮肉,一双碧蓝如海的眼睛盯着她。

少女懒洋洋靠坐在沙发上,迤逦的宫装长裙下,一双长腿交叠,裙摆处隐隐露出纤弱精致的脚踝,像白雪那样纯洁脆弱,触手可化。

她屈肘撑着额角,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扣着桌面,美丽的容颜上尽是漫不经心的懒散,纤细柔软的、几乎快陷进沙发里的身形,就像那些宫廷贵妇们抱在怀里的长毛猫儿,看不出一点杀伤力。

“怎么,不愿意?”

祁琅看着莱斯不动弹,只抿唇死死盯着自己,不禁挑了挑眉。

莱斯心中一跳。

作为帝国最美丽高贵的小公主,少女挑眉的模样当然很美。

弯弯的眉毛,小巧的鼻梁,鲜花般红润的嘴唇,一双狭长的黑眸微微眯起,像是带着说不出的笑意。

但是莱斯却恍惚看见,在一声声清脆的叩击声中,她身上的光晕渐渐收敛,周围深色的晦暗背景浓雾般扭曲,一寸寸向他扑来,宛如深渊张开的巨口欲将他吞灭。

大颗大颗的冷汗从他额角冒出,他死死攥着拳,指甲深深陷进白皙的皮肉里。

无声无息的,他缓缓屈起膝盖,握着一拳的血,跪在华贵而冰冷的地砖上。

他低着头,汗湿的碎发遮住眉眼,却从光可鉴人的地板上看见自己的脸,一片惨白的狼狈。

指骨叩击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祁琅看着垂着头跪在面前的青年,才终于笑了。

“早这样不就好了,非得闹得这么难看,我也很为难啊。”

莱斯听见少女慢悠悠的声音,仿佛惊雷在他脑中震响,嗡嗡的轰鸣声,让他脑中混沌一片。

好半响,他才哑着嗓子,低低说:“这不是催眠。”

她仅仅是D级,而他是A级。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催眠术,可以让弱者突破强者源能的屏障,使后者受控于前者。

祁琅笑眯眯回答他:“我也没说过这是催眠啊。”

莱斯的心彻底沉到谷底,他闭了闭眼。

是他大意了。

她回来这一路上,他眼看着她与克里斯嬉笑怒骂,看着她随心所欲懒懒散散,就以为她对所有人都会这样。

甚至刚才,他冷眼看着她测试那个侍女,虽然惊异于她不知何时学会了催眠术,但也仍然不以为然——他自信这对自己不会起作用。

活泼,正直,嫉恶如仇,宽厚,爽朗,暴脾气…

他用了三天的时间寸步不离地观察,仿佛一个精密的机器人一条条的分析计算,给她的性情下了自以为万无一失的判断,并早早据此准备好了辩词和应对的方法,他甚至还隐隐等待着看她会因为他吃瘪跳脚的样子。

但是今天,这一刻,之前的所有判定都被生生碾碎。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发现,他看到的一切不过是她的表象,是她故意展露、或者说愿意展露的那一面,但是真正的她,就像一个黑洞,神秘莫测、遥不可及,又不可捉摸。

莱斯突然笑了。

那笑容褪去了那一层假面般伪装的恭敬和柔顺,削薄殷红的嘴唇衬在雪白的面颊上,竟然显得一种惊心动魄的妖异艳丽。

“殿下很厉害…”

他嗓音轻柔,缓缓抬起头,瑰丽的碧色眼睛直视着她,显出近乎深情的深邃与专注:“我输了,我愿意任您处置。”

祁琅歪歪头,意味不明重复了一遍:“任我处置?”

莱斯凝视着她,眼睛也不眨一下:“是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啊。”祁琅打了个哈欠儿:“那我先问你,你是大皇子的人?”

莱斯平静说:“我不是大皇子的人,我只是偶尔为他做事而已。”

祁琅翻了个白眼:“这有什么区别?”

“有的,我的殿下。”莱斯微笑着说:“我并不效忠于大皇子,我也不打算效忠于他,我只是在我们利益相同时会选择协助他做一些事。”

祁琅淡淡说:“比如这次逃婚?”

“是的。”莱斯仿佛没有察觉到这个话题下的杀机四伏,仍是那样彬彬有礼的模样,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坦然的凉薄:“您忘了吗,您与西塔尔司长的婚约是三皇子提出的。

想撩我的都被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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