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祁琅突然又在名单上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人,手指在照片上笑得灿烂骄傲的少年脸上点了点,又往旁边的信息字幕划过。

原西南太空军区司令之子,珀西·卡特,在西南司令叛国被捕、吞枪自杀后下落不明,实则已经偷渡抵达帝都星,现在躲藏在帝曼街…帝曼街,是黑市?!

各种思绪在脑中一转,她话音一变:“不不不,明天上午我有事儿,下午吧,约在四五点的样子。”

克里斯几乎快被对面少女那理所当然的口吻气笑。

她真是哪来的自信,她一句话他就得推开手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和工作去照做,他又不是卖给了她,还要查什么阿诺——

“阿诺德?”

克里斯突然反应过来:“你为什么查他?”

祁琅好奇:“你认识他?”

克里斯平静说:“我们是朋友。”

能从克里斯嘴里说出的朋友,那得是关系非常密切的挚友了。

张口就要查人家的好朋友,这要是别人免不了心虚尴尬,怎么说也得解释一二。

“这真是太好了。”

祁琅高兴地拍拍手:“你们朋友俩一起给我干活,相辅相成,心意相通,效率高还可以经常交流感情,简直太美妙了。”

克里斯:“…”

他额角青筋跳个不停,一手捂着胃,被气得只觉得那里抽筋似的疼。

“一看就没吃晚饭,不行啊我亲爱的克里斯,再刻苦工作,饭也是要吃的。”

克里斯听着她嬉皮笑脸的风凉话,暗暗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磨:“谢过公主殿下的关心。”

祁琅看着他快炸了的表情,突然微微笑起来。

柔美的眉目疏展开,她明亮剔透的眼睛,像天边闪耀的星子,在一片深黑晦涩的夜空中熠熠生辉。

“克里斯,你可以相信我。”

她说:“跟随我,看着我,让我们一起,彻底颠覆这个世界。”

第十二章

梅尔有些忐忑地站在寝宫门口。

华美的大门紧闭,天边破晓的光晕透过大敞的露台打进来,照在明净的地板上,像是洒了一地的碎金。

梅尔不自觉地握住自己手腕上的光脑,这里面是她一整晚没睡准备的资料,她低下头,看见自己身上白色纹银边的骑士服,与之前侍女秀美却轻薄的长裙截然不同。

她恍惚的目光透过地板折射的光,看见身后两列同样穿着骑士服的内侍们,这些原来在她眼中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现在却要站在她的身后,等待着她的吩咐。

直到现在,梅尔仍然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她知道自己不聪明、不能言会道,她之前都得不到公主的欢心,被派去做最边缘最劳累的工作,但是一眨眼,她竟然就变成了公主亲口任命的亲卫,暂代尊贵的特米尔安副侍卫长的亲卫。

梅尔紧紧握着光脑,脑袋乱糟糟一片,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伴随着轻轻的响声,大门被从里推开,年轻美丽的公主打着哈欠儿懒洋洋走出来。

“参见公主殿下。”

众人纷纷问礼,梅尔终于回过神来,迟疑着走过去:“殿下…”

祁琅看见梅尔,揉了揉眼睛,很自然地说:“来得这么早,等很久了吧。”

她换了一身样式简单的衬衫长裤,没有戴配饰,雪白的长发随意披在身后,完全不似往日华衣美服那样盛气凌人。

梅尔听着她散漫的声音,紧张的心莫名就定了定,她说:“没有等很久。”

她说完,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干巴巴报告日程:“殿下,昨晚皇后殿下派人来信,今天将在花园里举办早晚宴,邀请您出席,现在距离早宴还有半个小时,您要开始准备吗?”

如今的皇后是皇帝的第三任妻子,之前一直是皇帝的情妇,当祁琅的母后、也就是皇帝的第二任皇后病逝后,考虑到她生下了大皇子,皇帝懒得再麻烦,就将她册立为皇后。

这位皇后殿下最爱干的事儿就是时不时召集她的那群“姐妹们”和各家的公主小姐们一起举办宴会,展示她作为一国之母的雍容华贵。

虽然这个皇后出身不高,但是皇后毕竟是皇后,不似皇子们有自己的事业可以不将后廷放在眼里,原主作为要仰仗皇家出嫁的公主,虽然与皇后不和,但是明面上还不好拂皇后的颜面,这种宴会大多是出席的——大多数时候都会哭着回来。

祁琅已经能想象到皇后这次又要搞什么,无非就是借机当着所有人的面再光明正大把她整顿一次。

祁琅让侍女给她拿来一顶帽子,走到穿衣镜前对着把长发梳起来,却对梅尔说:“我让你整理的资料呢?”

梅尔连忙把光脑递过去,祁琅随意翻看着。

她没看错,梅尔是个沉稳用心的姑娘,她也许不是那么聪明,但是她看得很明白,谦逊又不自作聪明,把原主周围人的关系、这些天皇宫里的风闻都整整齐齐摆了出来,后面还小心地加上了自己的见解,虽然于政局上的观点还很青涩,但是敢写出来,就已经很是不错了。

泯然众生与光芒闪耀,对于一些人来说,也许差的就是一个机会。

“还不错。”

祁琅还给她:“以后的日程照常写,让有心的人随便去偷看,但是你要在心里记得留出时间空隙,因为我教你的第一课就是,我是个没有日程的人。”

梅尔愣愣看着她,祁琅笑了一声:“我走之后,你要让这宫里的人知道,你是我新任命的贴身侍卫官,你也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与西塔尔继承人出去约着玩了,明白吗?”

梅尔看着微笑的公主好一会儿,突然用力点头:“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很好。”祁琅拍了拍梅尔的肩膀,梅尔下意识站得更加挺拔,祁琅说:“这才对,自信一点,你要知道自己并不比任何人差,从今以后你代表的就是蒂安公主的尊严与颜面,多去学、多去观察、多去分析,这皇宫看着幽深晦涩,但是当你学会了其中运转的法则,那就根本没什么可怕的了,你明白吗?”

梅尔其实并没有听得很明白,但是她相信现在的公主说的每一句话,所以她再次认真点头。

“早餐我不吃了,代我向皇后说一声,宴会晚上我再去。”

祁琅把头发塞进帽子里,对梅尔吩咐了一声,带上侍卫走出宫殿,坐着悬浮车大摇大摆的离开。

皇宫坐落在帝都边缘,悬浮车一路开进帝都中心,祁琅看见周围流光溢彩的机械城市,高耸瑰丽的大厦,悬空的岛屿此起彼伏,路上行人往来如织,遥遥能望见天上一圈圈磁悬浮轨道上排列着黑豆般的车,偶尔有小型民用舰飞过,看着还挺有意思。

祁琅看着悬浮车开进中央街区有名的航海大街,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小怀表看时间,随口说:“往那边小巷里停下,不要太招人眼。”

司机恭声应道:“是。”

祁琅看着周围的行人渐渐减少,小巷越来越狭窄,悬浮车的速度降下来。

舌尖顶了顶上牙,纤细的指尖压着怀表精巧的翻盖,一开一合,漫不经心地响着。

后面的车眼见着前面的车停下,公主殿下从后座走过来,扣了扣窗户。

侍卫探出头去:“公主殿下?”

祁琅对他微微一笑,侍卫疑惑恭敬的眼神渐渐涣散,像一具雕塑。

“在这里等着。”

她嗓音轻柔:“我在这里玩了一天,和西塔尔继承人一起,知道吗?”

侍卫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的。”

祁琅弯弯唇角,转身的时候,往脸上贴了一块肉色的橡皮泥似的东西,在走出巷角的时候,已经从绝顶美貌的公主变成一个相貌清秀的小姑娘。

祁琅顺着人流走出航海街,一边咬着糖一边琢磨怎么去帝曼街。

星际时代已经没有纸币一说了,全都由光脑结账,光脑联通身份信息,她肯定是不能用的,所以连地铁都坐不了,只能靠两条腿那得走到猴年马月去。

不,更关键的是,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这个帝曼街在哪儿。

她停住脚,对小奶音说:“作为一个系统,发挥你金手指的地方到了,来吧,直接把我传送过去。”

小奶音扭扭捏捏:“不行啊,我们不能用超现实能力帮助宿主,你得自己想法子去。”

祁琅听了,问它:“辅助我做任务的也不行?”

小奶音扁扁嘴:“本来是行的,但是现在你选的是事业线,我系统功能却仍然是恋爱线的,你这个…不认证的。”

祁琅漆黑的眼睛盯着它,小奶音缩了缩,弱弱声:“你吓我也没用,我没有权限的…”

“那好啊。”祁琅很冷静地换了种说法:“给我定位珀西·卡特,我现在急着去攻略他,时间紧任务重,你插队向上级认证一下。”

小奶音目瞪口呆:“你你——”

祁琅大言不惭地说:“快点,我马上就要没兴致了,倒时候你把这个男人脱光了送到我面前我也不想玩了,这个男主就废了。”

小奶音生生被这虎狼之辞震住,颤颤巍巍往自己的服务器里输入祁琅刚才的话,其实只是想随便试一下就回去敷衍她,但是确认按钮刚一按下,祁琅却突然发现周围光影扭曲,再一睁眼,周围已经从繁华的大街变成一条狭窄破败的小巷。

祁琅:“…”

小奶音:“0”居然真的行!!!

“果然是这样。”

祁琅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尘,平静说:“你们系统就是喜欢这个调调。”

小奶音哇的一声哭出来:“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能污蔑人呜呜呜。”

祁琅才不管脑子里的鬼哭狼嚎,她径自往前走出小巷,面前豁然开朗,竟然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大街,人来人往,周围两边是各式各样的建筑,叫卖着乱七八糟的东西。

乍一看和其他地方的热闹街区没什么区别。

祁琅顿了顿,继续往前走,而几乎是在她走出小巷阴影的一瞬间,就有无数的目光钉在她身上。

打量的,垂涎的,贪婪的…

就像无数豺狼盯着误入陷阱的小羊羔,渐渐围笼过来,浓重的黑暗意味几乎融化成粘稠的液体,像要把她整个人都抽筋扒皮吞吃干净。

好吧,祁琅这回相信这里的确是传说中的魔鬼暗市了。

祁琅压了压帽子,淡定自若地走着,边问小奶音:“人呢?”

“肯定就在附近…往这边走。”

小奶音照着地图给祁琅指路,祁琅于是又钻进另一边的巷子,转了几个弯,又看见一条小街,大白天的,街上居然是一片幽黑,路边的店铺大门紧闭,空荡荡的大街看着让人发毛。

小奶音指着远远的一家正被从里推开的门,一道高瘦的身影走出来,漆黑宽大的斗篷遮住脸和身形,只露出一个白皙精致的下巴。

祁琅盯着他,摸一摸下巴,想了想,却没有走过去,反而转过身,看一眼身后无声无息的阴影,却转身往旁边的小巷里走。

小奶音惊了:“你这是干嘛?你不是来找他的吗?”

“做个小测试。”

祁琅笑眯眯说:“我最喜欢给人做小测试了。”

第十三章

“第八十七场了。”

破败昏暗的小门房里,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叼着粗制的老烟,眯着眼打量了一会儿面前披着斗篷着的严严实实的人,慢吞吞拿出一个光屏,在上面记下了数字。

“不错啊小子,再有十二场,你就有资格去主赛区。”

大汉意味深长地笑:“许多年没见过这么有干劲儿的小伙子了,等进了主赛区,若是运气好,入了宗先生的眼,那你可就一步登天了。”

帝曼街生死斗赛鼎鼎大名,打够分赛场九十九场就可以升级到主赛场,那时候名利数之不尽,已经可以被称一句飞黄腾达了。

但是能活着走到主赛场的人实在少得可怜,大汉在这做了几十年记赛官,也只见过不到双手之数的,还都是一场场用不知多少年的功夫慢慢熬上去。

但是他眼前的这个人可不一样,满打满算也才来了不到三个月,竟然已经打到第八十七场,当是很是一番惊动。

大汉曾经兴致来了,在下面看过他的比赛,那真是有股不要命的狠劲儿,他每天都要处理数不清的尸体,但是当时看着那血肉模糊的场面,也是头皮微微发麻。

“我可以走了吧。”

大汉说得正来劲儿,却听黑袍下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嗓子像是被烈火烫过,磨砂般沙哑难听。

大汉一顿,看着黑袍人已经转身走出了大门,望着他的背影,“呸”了一声:“这小子,还挺傲气,也不知道谁给他的脸。”

珀西面无表情走出斗赛场。

他已经在赛场打了一天一夜,受过了多少伤自己都忘了,但是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斗篷渐渐濡湿的凉意,想必是血已经透过衣衫印上去,幸好斗篷是黑色的,印上血迹也不容易被发现。

他尽力调整着呼吸,控制着脚步保持沉稳有力的节奏,不能流露出任何虚弱,在这个地方虚弱就意味着死,这看似空无一人的街道小巷中不知道藏了多少双眼睛,贪婪地盯在他身上,他但凡敢露出一点无力,他们就会像嗜血的豺狼一样一拥而上,把他撕裂。

珀西紧紧握着拳,像往常一样往自己的住处走,却突然在转角听见惊恐的女声:“你们干什么?别过来?!”

珀西脚步一顿,往那幽深狭窄的巷子看了一眼,斗篷下精致的眉目冰冷又嗤笑。

真正娇弱的女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早在进来的时候就被人撕得干净了,能在这里生存下来的女人都有着比魔鬼更残忍狠毒的心肠。

他就曾见过这样的把戏,帝曼街偶尔也会有一些懵懂的外人进来,不懂规矩、也不知道这里究竟有多险恶,有些女人就会挂上楚楚可怜的表情,设下陷阱引诱他们,轻轻巧巧夺走他们身上所有东西,再把他们卖给下家榨干最后的价值。

他已经在帝曼街待了三个月,每天都会见到无数的死亡和鲜血,他已经知道,在这里活下去的准则之一,就是不要多管闲事——更何况这八成又是另一个陷阱。

珀西拉了拉斗篷,遮住自己的脸,大步往前走。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不要!求求你们不要这样——”

慌乱柔弱的女声夹在此起彼伏猖狂淫邪的喊骂声,就像被狼群围攻的羔羊,孱弱又可怜。

“救命啊——”

满目猩红的血,倒下的尸体,一张张哀戚绝望的脸,凄厉的惨叫声,骤然在他脑海中翻涌。

他缓缓握着拳,步子越走越慢,终于他顿住,紧紧咬着牙,突然转身快步向那条小巷跑去。

“呜呜呜你们不要过来!”

祁琅看着面前狞笑着围拢过来的彪形大汉们,用力嘤嘤嘤,同时探着脖子往外张望:“来了吗?还没来吗?”

小奶音默默看了她一路的骚操作,小小声:“你好歹抹点眼泪吧,光打雷不下雨,这太假了。”

祁琅顿了顿,叹口气:“挤不出来啊,用唾沫往上点我这心里也过不去。”

她想了想,用双手捂住脸,低着头肩膀轻颤,语气很敷衍:“凑合一下吧,理解成我已经被吓傻了。”

小奶音:“…”

它张了张嘴,又默默把脑袋缩回去,惹不起惹不起,大佬说吓傻了就当傻了吧。

祁琅边退边躲,已经退到了墙角,定在巷子尽头的视野里也没出现她想看见的身影。

她的眸色微微一暗,看来对这个小家伙儿得重新安排一下了。

她正琢磨着,眼见着离得最近的大汉已经狞笑着伸手要碰到自己,她眨了眨眼,刚要动作,却见那大汉骤然僵住,随即沉沉倒在地上,心口被一把长匕洞穿,殷红的鲜血泊泊而出。

众人都愣住,阴鸷地转过身去,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大步走来,黑色的斗篷翻飞,带着说不出的阴郁冰冷气儿。

珀西在生死斗场大发神威的名声已经在帝曼街传扬颇远,众人一看见他这打扮就有了数,脸上都不大好看:“哥们,这是我们的猎物,你这突然冒出来抢,不太好吧。”

珀西只冷冷吐出一字:“滚。”

气氛骤然冷凝,众人看了看身后娇滴滴的小姑娘,又看了看旁边兄弟已经凉了的尸体,再看向珀西的目光闪烁。

珀西不再说话,只默默从腰间拔出一把长剑,幽蓝色的源能顺着剑身的纹路攀附而上,昨夜敌人的血迹还凝固在剑身上,看着触目惊心。

众人一见他这杀气凛然的架势,刚刚升起的杀意又都被生生浇灭了,在帝曼街能活下来的都是有眼力见的,见珀西强势,他们气势就弱了下来,带头人当即变了副口吻,说了几句软话,最后垂涎地看了祁琅一眼,不甘不愿地走了。

见他们走出街角,珀西才收回剑,能量消耗太大,他把微微轻颤的手缩进袖口里,心里才算松一口气,幸好刚才把那些人唬住了。

他缓了口气,才去看那个窝在墙角小心偷看他的小姑娘,祁琅被他一看,顿时想起自己的人设,当即就嘤嘤嘤:“谢谢大哥救了我…”

然而她的台词还没有说完,珀西已经转过身,冷冷说:“跟我走,我会带你走到街口,能不能出去就看你自己了。”

祁琅一噎,没想到这位性格这么雷厉风行,反应过来赶紧跟上,继续抹着眼泪哭哭啼啼:“大哥真是好人,我是跟着我异母姐姐来的,姐姐一贯欺负我,这次说带我出来玩,把我骗到这里,一转身她就没影了,我亲人要害我性命,反而是大哥仗义相救——”

“——我不是好人,也对你怎么来的不感兴趣。”

珀西却突然开口,他的步伐没有一丝犹疑,只漠然说:“我只会把你带到街口,如果你没法出去,或者再次被人堵到墙角,我也不会再管了。”

祁琅哭得更凄厉了:“大哥,大哥您行行好,救人救到底,万一那个侍卫为难我呢?万一我姐姐又要害我呢?求您再帮帮我吧。”

那悲苦绝望的语调让小奶音哆嗦了一下,把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抹去,缩缩脖子继续安静如鸡。

“没有人可以救别人一辈子,你自己立不起来,轻信他人,一味依赖别人,就早该想到今日的结果。”

珀西声音毫无波动,只有熟悉的人才能听出那淡淡的嗤笑和说不出的隐痛:“我不是救世主,我救不了你,你跟我牵扯多了,反而可能死无全尸。我奉劝你一句,一会儿无论门卫要什么,你都答应下来,不惜一切代价离开这里,然后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忘了,从此以后长点脑子,别再傻乎乎往人家陷阱里跳,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很好。

祁琅没说话,只看着珀西的背影,暗暗在心里打分。

家事剧变、陷进泥沼深处,却仍保留着心底的善意和底线;但是处事谨慎,又不为旁人言语道德所绑架,不滥发善心,谨记自己的身份和责任。

祁琅不由回忆起原主的记忆里,幼年的时候,在西南星系那座大宫殿里见到的,总是高抬着下巴神色傲慢张狂的小小少年,和眼前这个一身陈旧斗篷、血腥味浓郁的高瘦身影,天差地别。

一朝从天上云端跌入地底深渊,莫过于此。

祁琅心底微微叹息一声,步子渐渐慢下来。

珀西察觉到,以为身后的女孩儿这时候还在闹小脾气,后背的伤口再次崩裂,与粗糙的布料摩擦得生疼,透支的能量带来的虚弱和疲惫更是让他心里一片烦躁。

他走了几步,猛地转过身,愤怒而不耐地低吼:“你到底走不走,不走就——”

身后的女孩儿抬起帽檐,一双漆黑剔透的眼睛直视着他,突然勾了勾唇角:“珀西,好久不见。”

第十四章

珀西全身僵住,他不可置信地盯着那抬起头、笑吟吟看来的少女。

“你是谁?!”

他只在听见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心就往下沉,连后面那句意有所指的“好久不见”也没听见,下意识拔出剑指着她,声音惊怒冰冷:“是谁让你来的?!”

珀西不能不怒、不能不胆寒。

他所有的亲人都已经被奸人害死,整个卡特家族只剩下他一个,他得活着,他得为满族流尽的血报仇。

为此他隐姓埋名,辗转大半个星系来到这里,亲手毁了自己的脸和嗓子,埋葬了自己的高傲和尊严,蛰伏着、忍耐着,小心翼翼地、又拼命地往上爬。

但是这时候,却突然冒出来一个女人,就这么慢条斯理地叫出他拼命想隐藏的东西,他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

珀西握着剑的手都在轻颤,看着祁琅,眼中慢慢溢出杀意。

他的命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他绝不能让自己还活着的消息暴露出去,任何危险的可能都要排除掉。

他一步步向她走来,一字一句:“你是谁?”

祁琅见他杀意昭昭,也没露出什么异色,她揉了揉自己的脸,一块肉色的橡皮泥重新掉进手心,露出她真正的面容:“这么多年我还记得你,你倒是把我忘得干净,这太让人伤心了吧。”

珀西看着她的动作,愣了一下,惊疑不定打量她,祁琅又抬高帽子,露出额角一点雪白的发色,不满说:“还没认出来?”

白发、黑瞳,精致绝美的轮廓,十七八岁的年纪…

珀西盯着她的面容,越来越觉得熟悉,半响试探着:“你是小矮…蒂安?”

“嗯哼。”祁琅把帽子重新压回去,脚步轻快走到他旁边,拍了拍他握剑的手腕:“干什么干什么,青梅竹马重逢你就这么欢迎我。”

“只待了两年算什么青梅竹马。”

珀西惊讶过后,冷哼一声,把剑锋朝下,却没有收起来,仍然警惕看着她:“你怎么会来这?你怎么认出我的?你——”

故人重逢也许会让曾经的卡特少爷高兴,但是对于如今的珀西来说,却只会抱着更大的警惕和怀疑。

无论是儿时的记忆中,还是这些年听见的谣传中,蒂安公主都是娇蛮任性、高贵柔弱的形象,她怎么可能一个侍卫不带出现在这危险的帝曼街上,况且刚才珀西亲眼看着她被那些恶人逼到墙角惊慌恐惧,一转眼就这么自然地站在他旁边和他说话,这一切怎么想怎么怪异。

这么想着,珀西不由把剑握得更紧,他紧紧盯着她,以为她会怎么解释,却听她张嘴就理所当然地说:“我是来找你的。”

珀西一愣:“找我?”

“听说你过得挺惨的。”祁琅真心实意地说:“我来给你送温暖,救赎你出苦海,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很感动。”

珀西:“…”

珀西表情诡异,突然扭过头往前走:“我现在没心情和你开玩笑,我现在就送你出去,你别和任何人说你见过我,否则别怪我心狠手辣。”

“我大老远跑过来跟你开玩笑,我闲的我。”

祁琅撇撇嘴,快走两步跟上他,用“今天天气不错”那样漫不经心的语气:“你不是要报仇嘛,反正都是卖身,为什么非要卖给这些黑心肝的陌生人,卖给我多好,咱们熟人,我可以给你打折。”

珀西骤然顿住,转过身死死盯着她:“你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祁琅脸上笑眯眯的,声音却带着近乎凉薄的平静:“父亲蒙冤而死,全族被斩杀死尽,只剩下一个已经是死人身份的你,你想依附于帝曼街报仇,不是不可以,但是且不说你需要经历多少磨难浪费多少时间,只说帝曼街势力再大,作为隐秘于地下的黑暗势力,它顶多给你手刃仇敌的机会,却永远不能让你堂堂正正为父亲和族人洗脱冤屈、重振声名;卖给黑暗,你就永远不能再光复卡特形势的荣光,但是我不一样。”

珀西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他怔怔看着祁琅说这些话,表情怪异地就像看见一个幼童在国会大厅里侃侃而谈。

他下意识地重复:“你不一样?”

“当然。”祁琅微笑着:“我姓欧格拉,是皇族最正统的嫡系继承人之一,我有站在明面上、当着亿万圣利安帝国子民的面和所有星海诸国的眼睛,为你的父亲光复名誉的资格。”

珀西觉得很荒唐,就仿佛看见世界颠倒那么荒唐。

“你知道我父亲是被冤枉的?你知道害我父亲的是谁?你知道这里面牵扯多少势力、牵扯到多少握着实权的大人物?你想的太简单了,你是尊贵的公主,可你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公主,即使你想帮我又能怎样呢?你只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他下意识扬起声音,嗤笑中带着自己也说不出的悲凉,他摆摆手:“别说了,赶快走,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可以处理好自己的事,你只要当作没见过我就够了——。”

“你处理不好,珀西。”

祁琅却突然快步上前,在珀西震惊的眼神中,祁琅淡定地在他剑锋上抓了一把,白皙娇嫩的手心瞬间滑开一道血口,她眼也不眨扯开他的袖子,重重握住他的手臂,他臂上交错的伤口瞬间崩裂开来,猩红的血隔着薄薄的衣衫染了她满手。

血液相交,异样的能量无声而迅猛地交换流转,珀西眼中的不解转瞬被惊骇取代,他嘴唇颤抖,几不能成声:“…你…你…”

“感受到了吗?”

祁琅微笑着,轻柔的嗓音就像魔鬼的耳语:“珀西,只有我能真正的帮助你,你明白吗?”

……

金手指的威力还是很强大的。

祁琅仔仔细细擦拭着手上的血。

“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也不是一无是处。”她对小奶音感叹着:“至少不会有交叉感染,我决定以后就用这种方法了,虽然速度比起唾液和血液交换慢一点,但是这让我看起来更像一个正经人。”

小奶音默默看了一眼跪坐在墙角全身汗湿、大口大口喘气的珀西,低头做统不敢说话。

祁琅把手上的血擦干净,眼看着手心只剩下一道粉嫩的浅疤,约莫这两天就可以痊愈,满意点点头,斜了旁边双手撑地低着头的珀西,轻轻踢了踢他,嫌弃说:“干嘛呢,这么大的人了说软就软了,不知道的还当我把你怎么了呢,起来起来。”

珀西一僵,慢慢抬起头,眼睛里没有了之前被逼出来的凛冽杀意,微微偏圆的眼廓,精致柔美的轮廓,淡金色的眼睛,终于显露出些许少年时的俊秀可爱。

他心情实在复杂难言,干巴巴地开口:“你——”

他刚出一个字,祁琅已经撩开他的斗篷,掐着他的下巴左右打量。

珀西一噎,下意识要把她拍开,但想到刚才发生的事儿,又忍不住犹豫了一下。

就是这犹豫的功夫,祁琅的目光已经定在他左脸那一片深可见骨的伤痕和喉咙处隐隐的灼痕,叹了口气:“造孽啊,我就说原来你虽然一副欠揍的臭脾气,好歹有一张说得过去的脸,现在倒好,连脸都没了,拿出去卖都没人要,你怎么这么傻,就不知道好好珍爱自己嘛。”

珀西:“…”

他的脸渐渐绿了,之前的种种顾忌瞬间被抛之脑后,他大吼一声:“小矮子!你说什么!”

是的,青梅竹马浪漫甜美的皮子下,那些年其实完全就是傲慢大少爷和娇蛮小公举真·互相瞧不起伤害的快乐日常。

“啪。”

祁琅反手一巴掌拍他脑袋上,居高临下盯着他,轻佻拍拍他的小脸蛋,凉凉说:“叫什么呢,记没记住自己的身份,以后要叫主人,知道吗?!”

第十五章

珀西脸瞬间涨得通红,薄薄的白皙的皮肤,仿佛连里面血管的纹路都能看见,他紧紧咬着牙,淡金色的眼睛蒙上一层隐隐的水色。

想撩我的都被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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